显微镜下的大明 用“显微镜”透视大明王朝( 二 )


当时的徽州府一共统辖六县:歙、黟、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其中歙县最大。一项本该由六个县一同分担的税,却由歙县单独承担多年。歙县反映问题,领导批示让调查,其他五个县能拖就拖。事件极为复杂,这里只引用其中一个细节,既可见出当时的政治生态,也可领略马伯庸细致、犀利的历史分析能力。在应天巡按批示两个月之后,绩溪县才以教谕的名义给徽州府回了一封申文,在哭诉一番之后,别有深意地加了一句:“照旧定纳,庶免小民激变之忧,官民两便。”意思是:您最好按照原来的做法征税,免得激起民变,这样官府和民众都方便。马伯庸写道,“这句话虽然谦卑,却隐隐带着威胁。反着读,意思就成了:如果您不照原样征税,恐怕会引起民变,到那个时候,可就官民两不便了。……大明地方官员一向的治政思路是以稳定为主,不出事什么都好说,至于讲不讲道理还在其次。下头老百姓们也明白这个逻辑,所以碰到什么纠纷,甭管有理没理,先闹一阵。闹成了,官
【显微镜下的大明 用“显微镜”透视大明王朝】府往往会按闹分配;闹不成,也是法不责众嘛。”所以,这篇申文根本不屑去查证什么“人丁丝绢”的技术细节,数字不重要,仕途才重要。
沉寂于历史中的细节太迷人
一个以虚构为业的作家,为什么突然要写这么一本非虚构的历史纪实?在该书的序言中,马伯庸说出了其中的“机缘巧合”。
2014年,马伯庸和一位喜欢明史的朋友聊天,“她讲到万历年间徽州有一桩民间税案骚乱,过程跌宕起伏,细节妙趣横生,结局发人深省”。听完讲述,马伯庸意犹未尽,去搜寻了一番资料,发现关于这桩案件的资料极为丰富,当时的一位参与者把涉案的一百多件官府文书、信札、布告、奏章、笔记等搜集到一起,编纂成了一本合集,叫作《丝绢全书》。在中国历史上,很少有一个地方性事件能够保存下来如此全面、完整的原始材料,“这桩丝绢案在《明实录》里却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记录,但如果把《丝绢全书》里的细节加入其中,整个事件就立刻变得鲜活起来。里面的钩心斗角,里面的人心百态,当时官场和民间的各种潜规则,简直比电视剧还精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一篇篇生动细腻的故事。这种史学意义上的‘起死人,肉白骨’,已具备了文学上的美感。”
马伯庸迫不及待地想跟别人分享这个发现。可是对大部分人来说,阅读原始史料太过困难,无法自行提炼出故事。所以他自己动手,把这桩丝绢案整理出来,于是有了《学霸必须死——徽州丝绢案始末》。这篇文章最初发表于马伯庸自己的微博,“读者们的热情程度让我始料未及。我好奇地问他们,这篇文章到底什么地方最吸引人?他们纷纷表示,这些沉寂于历史中的细节太迷人了”。
此后一发不可收,马伯庸连着写了六个故事。除了前面提到的《学霸必须死——徽州丝绢案始末》《胥吏的盛宴——彭县小吏舞弊案》,《谁动了我的祖庙——杨干院律政风云》讲的是歙县一桩民间庙产争夺的案子,体现了明代司法体系在基层的奥妙运作;《笔与灰的抉择——婺源龙脉保卫战》讲的是婺源县一条龙脉引发的持续争议,反映了县级官员如何在重大议题上平衡一县之利害;《正统年间的四条冤魂》记录了四个无辜老百姓,是如何成为朝廷斗争牺牲品的;《天下透明——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讲的是大明黄册库从建立到毁灭的全过程,探讨了明代政治是如何一步步垮掉的。这些故事都是通过丰富的细节来考察某一个切片、某一个维度。细节像是一台显微镜,映现了整个大明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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