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化规律 文化纵览 | 王元化自述:有许多年,我只读那些不容易读懂的书( 三 )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只看那些不容易看的书,以为只有这些书里有深刻的哲学。幸运的是,当时的健忘作品,难度大,简单明了,在理论界并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孔不入,我有一定的识别能力。我对康德以来德国古典哲学所倡导的批判精神深信不疑。这里所说的批判精神,就是重新衡量和评价过去所有的哲学范畴,也就是考察那些没有被考察过的范畴,探索这些范畴在什么限度内具有价值和效用。批评不接受未被追究的前提。具有反对盲从、迷信、提倡独立思考的意义。17、18世纪的启蒙学者开创了批判精神的先河。他们不承认任何外部权威,无论是宗教、自然观、社会还是国家制度,任何事物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前捍卫其存在。这种批判精神对我影响很大。直到这两年我反思黑格尔哲学的时候,用它来清理惯性和习惯形成的偏见和谬误。这既是对黑格尔本身的重新认识,也是对五四以来在进化论思潮下形成的新与旧、激进与保守、进步与反动等既定概念的重新评价。这些思想仍然作为认识人和讨论事情的标准,牢牢地统治着思想界,成为难以破除的掩盖历史真相的偏见。
我觉得错误的原因之一是我没有完全掌握材料,没有仔细识别和调查。这自然与传统训诂和考证的问题有关。这方面的思考让我意识到,我过去所信奉的所谓逻辑和历史一致性,其实是理性主义的过度自信。虽然在历史的进程中可以找到一些规律性,但历史和逻辑毕竟不是一回事。逻辑推理不能代替对历史的实际考察,历史学家的历史知识必须以史实的论证为基础。清代钱大昕说,训诂考证是“有理有据”,也就是要明确这个意思。但长期以来,只有观点最重要,总是占据上风,训诂考证往往被轻视。据说有个理论家准备认可《四书》中的儒家思想,但认为不需要看原著,只要找人把《四书》中的相关观点列出来供自己使用就可以了。这可以作为上述观点的一个实际例子。不用说,在过去,许多关于张文的训诂和考证往往是琐碎的,有些甚至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文字游戏。但是,我们不能断言训诂无用,就像我们不能仅仅因为出现了很多“谬误、伟大、空”的理论就断言论证无用一样。我不同意把观点放在训诂之上,分贵贱。这个问题不能抽象地看待。农作物是下雨好还是晴天好?应该根据具体情况来判断。对于研究工作来说,观点重要还是考证重要?也是一个性质相同的问题。马克思曾经嘲笑过莎士比亚的《科廖拉纳斯》中的梅内纽斯·阿格里帕,他可笑地把人比作自己身体的一个片段,一个个体为所有其他个体提供营养。他认为不同部门不同职能的人就像珊瑚,每个个体都为所有人提供营养。在我看来,学术工作中使用的各种研究方法,应该以同样的方式来理解,虽然它们的作用不同。庄生所谓“泰山不大,秋不小”,就是要阐明万物共育互不害的道理。这句话隐含着平等和自由,值得深思。
1994年8月,在上海上清花园录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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