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养花的优美文章( 九 )


我觉得它们也只是植物中的几种 , 不过少见而名贵些 , 实在也没有甚么特别可爱的地方 , 似乎不配在诗词中那样地受人称赞 , 更不配在花木中占据那样高尚的地位 。 因此我似觉诗词中所赞的名花是另外一种 , 不是我现在所看见的这种植物 。
我也曾偶游富丽的花园 , 但终于不曾见过十足地配称“万花如绣”的景象 。 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 , 我仍是要赞美杨柳 。
但这与前缘无关 , 只是我这几天的所感 , 一时兴到 , 随便谈谈 , 也不会象信仰宗教或崇拜主义地毕生皈依它 。 为的是昨日天气佳 , 埋头写作到傍晚 , 不免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去坐了一会 。
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 , 好象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 , 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 , 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 , 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 , 非赞它一下不可 。 听人说 , 这种植物是最贱的 。
剪一根枝条来插在地上 , 它也会活起来 , 后来变成一株大杨柳树 。 它不需要高贵的肥料或工深的壅培 , 只要有阳光、泥土和水 , 便会生活 , 而且生得非常强健而美丽 。
牡丹花要吃猪肚肠 , 葡萄藤要吃肉汤 , 许多花木要吃豆饼 , 杨柳树不要吃人家的东西 , 因此人们说它是“贱”的 。 大概“贵”是要吃的意思 。
越要吃得多 , 越要吃得好 , 就是越“贵” 。 吃得很多很好而没有用处 , 只供观赏的 , 似乎更贵 。
例如牡丹比葡萄贵 , 是为了牡丹吃了猪肚肠一无用处 , 而葡萄吃了肉汤有结果的原故 。 杨柳不要吃人的东西 , 且有木材供人用 , 因此被人看作“贱”的 。
我赞杨柳美丽 , 但其美与牡丹不同 , 与别的一切花木都不同 。 杨柳的主要的美点 , 是其下垂 。
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 , 红杏能长到“出墙” , 古木能长到“参天” 。 向上原是好的 , 但我往往看见枝叶花果蒸蒸日上 , 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 , 觉得可恶!你们是靠他养活的 , 怎么只管高踞在上面 , 绝不理睬他呢?你们的生命建设在他上面 , 怎么只管贪图自己的光荣 , 而绝不回顾处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 。
甚至下面的根已经被斫 , 而上面的花叶还是欣欣向荣 , 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 , 真是可恶而又可怜!杨柳没有这般可恶可怜的样子: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 。 它长得很快 , 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 , 越垂得低 。
千万条陌头细柳 , 条条不忘记根本 , 常常俯首顾着下面 , 时时借了春风之力而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 , 或者和他亲吻 , 好象一群活泼的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 , 而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旁去 , 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 , 使人见了觉得非常可爱 。 杨柳树也有高出墙头的 , 但我不嫌它高 , 为了它高而能下 , 为了它高而不忘本 。
自古以来 , 诗文常以杨柳为春的一种主要题材 。 写春景曰“万树垂杨” , 写春色曰“陌头杨柳” , 或竟称春天为“柳条春” 。
我以为这并非仅为杨柳当春抽条的缘故 , 实因其树有一种特殊的姿态 , 与和平美丽的春光十分调和的缘故 。 这种特殊的姿态 , 便是“下垂” 。
不然 , 当春发芽的树木不知凡几 , 何以专让柳条作春的主人呢?只为别的树木都凭仗了春的势力而拼命向上 , 一味求高 , 忘记了自己的根本 , 其贪婪之相不合于春的精神 。 最能象征春的神意的 , 只有垂杨 。
这是我昨天看了西湖边上的杨柳而一时兴起的感想 。 但我所赞美的不仅是西湖上的杨柳 。
在这几天的春光之下 , 乡村到处的杨柳都有这般可赞美的姿态 。 西湖似乎太高贵了 , 反而不适于栽植这种“贱”的垂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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