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屋檐

作者:黎荔
儿时的屋檐
南方多雨 , 阴雨连绵 , 淅淅沥沥 , 旧时岭南民居中 , 为了漏雨 , 屋脊大多是尖顶高耸或人字倾斜 , 加上房屋多建在山坡上 , 房屋顺着地势起伏 , 于是屋脊一律飞檐斗拱 , 勾心斗角 。 在那个还没有千篇一律房地产开发的时代 , 老百姓自建房很少有平房 , 大多是二层三层的小楼 , 楼顶一律起伏 , 人字坡斜耸在屋顶上 。 鳞次的墙檐泛射着暗涩的光 , 人们在屋脊下、瓦檐下安放自己的一生 。
雨来了 , 房顶滴滴答答落下一串串柔美的雨滴 , 雨水从屋檐缓缓滑下 , 仔细辨听却又觉得雨声似有若无 , 仿佛一位素衣女子 , 依稀能见到妩媚的眼波流转 , 再抬眼 , 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 潇潇雨歇的晚上 , 夜深了 , 四下阒静 , 一滴蕴蓄已久的檐下的雨 , 就像一句憋了很久很久的话 , 终于訇然落下 , 砸在了谁午夜梦回的恍惚上 。 如今住在城市的高楼上 , 昔日的屋檐 , 被四四方方的水泥钢筋取代 。 窗外没有檐篷 , 再大的雨 , 也只能遥遥地看着雨线从落地窗外刷刷而过 , 再也听不见那记忆中的淅沥绵密之声了 。
儿时的屋檐
还记得小时候 , 檐上的世界 , 属于四季 , 属于青苔、荒草、风雨和花鸟 。 瓦楞中有杂草丛生 , 有怯生生绽放的明黄色的蒲公英 , 有蹦蹦跳跳的麻雀停在上面 , 它们也在屋脊下的瓦缝里 , 安放漂泊的一生 , 衔草筑巢 , 产卵育雏 。 你时常会遇到一只飞檐走壁的野猫 , 隐在层层叠叠檐间暗影中的猫儿 , 爬高窜低 , 弹跳自如 , 敏捷优雅 , 无声无息 。 你还会遇到 , 檐间的蜘蛛织出一张大大的网 , 满空飞舞的红绿蜻蜓在檐前来去 。 在一些古老的宅院 , 甚至还可能遇到纷乱的一大群蝙蝠 , 如一片化不尽的雨云 , 倦展在苍郁的老树顶上 , 掠过檐前作圆形的舞旋 , 如同从地底下啾啾地飞起的幽魂们 。
老屋的檐角里嗅得到时间的霉味 。 檐上四季轮回 , 檐下人生百态 。 祖上富贵过的那些深宅大院 , 重脊高檐 , 檐头瓦当虽然残破 , 分明有着精细的雕花 。 纯净而又丰美的生活之爱 , 凝练于这些小小的结构要点上 。 就这么个檐头上的团花 , 一望而知是何等工艺水准 。 团花里面是“昨夜雨疏风骤 , 浓睡不消残酒” , 团花里面是“悲欢离合总无情 ,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
儿时的屋檐
而普通的人家 , 没有那高高翘起的飞檐 , 那方方正正的牌匾以及大门两边极其工整的楹联让人心生敬畏 , 但是 , 檐下有一树老梅 , 枝干虬节 , 有一枝静静探于窗上 , 梅香 , 慢慢散开来 , 细而清冽 , 熏染心肠 。 檐下光影绰绰 , 因了花木繁荫而愈发深静 。 花覆茅檐 , 疏雨相过 , 也有一份小日子的岁月静好 。
【儿时的屋檐】西斜的落日映照在荒村瓦屋檐间的余晖 , 与照射在北京故宫的太和殿琉璃屋瓦上一样光芒万丈 。 夜来 , 古老的历尽千载的月儿 , 悠悠然 , 独步中天 , 以一份银白洒遍无数屋瓦、窗扉、庭院 , 让人间千壑生烟 , 月色茫茫 , 重重叠叠的此檐和彼檐 , 并无差别 。
四月天 , 想念南方的梅雨湮湮 , 淋湿的小鸟躲在屋檐 。 沉甸甸檐角 , 已然很钝了 , 不再飞翘张扬 , 早已偃旗息鼓 。 四月天 , 总是带伞的思念 , 挂在屋檐的珠帘 , 断了线 , 大珠小珠纷纷洒落 , 在地面上敲出一场叮叮咚咚 。 风雨之后 , 屋檐上到处是随风飘落的花瓣 , 一对羊角辫的小女孩 , 还痴痴地 , 坐在屋檐下看春去夏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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