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温度的文字

人过五十，眼前的事情记不住，过去了的情景却越来越清晰，这不仅是我个人的切身感受，同时也是我们对人类正在走向衰老的客观描述。这种对人的生理描述不知为何非常贴切于我们对当代文学的印象，这让我感到惊异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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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唐诗、宋词、元曲的朝代，离我们遥远得无法用距离计算，但我们仍可以毫无困难地背诵出其中的许多篇章。李白的《静夜思》、《赠汪伦》，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杜牧的《寄扬州韩判官》，高适的《别董大》等等。这种作品已经超出了文学的范畴而变成了全民的记忆。而在被某些名家称为文学最好时期的当今，出版业繁荣，文学作品汗牛充栋，多如恒河沙数，但是能够像唐诗、宋词一样脍炙人口流传久远的作品只是凤毛麟角。即使是精短抒情的诗歌，恐怕也没有几首为大众普遍接受直至广泛流传，更别说背诵了。
古人写作少有当代人的功利世故，也缺少我们有意无意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他们多是从友情亲情下笔，从身边的琐屑小事入手，用简单平实的文字直指人心，从而赢得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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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被安徽一个素不相识名叫汪伦的山野村人以十里桃花和万家酒店的风景美食骗到千里之外的泾县，虽是大失所望，但依然毫无怨言怒色，反而念起了汪伦的好意和友情，临别之时吟了四句诗赠予汪伦，这便是至今仍家喻户晓的《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宋朝的赵师秀约了一个朋友来下棋，在油灯下坐等半夜，仍不见人，听着屋瓦上的雨声和池塘里的蛙鸣，诗人毫无倦意，挥笔记下一时感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诗人丝毫没有责怪朋友爽约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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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在杜甫的《赠卫八处士》中，我们只知道杜甫诗赠的对象是一个农夫，普通到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他在家中排行第八，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百姓。杜甫的诗朴素得就像朋友之间的家常交谈，他说跟卫八好多年都没有见面了，今天晚上是个好日子，两个人居然相见了，在微弱的烛光下，对面倾谈。杜甫感叹地说，我们分手的时候还很年轻，可是转眼间头发就白了，二十年前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如今你已儿女成群了。卫八不想儿女们打扰他们的交谈，就撵他们去准备酒菜。山野村夫，又是匆忙之间，孩子们冒着夜雨到后园里剪了一把韭菜，炒了一盘，两个老朋友一连喝了十杯酒。杜甫说，卫八你再多喝几杯吧，明天我们又要分手，一分手又是千山万水，不知何年再能相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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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诗句不涉及重大主题，写的都是朋友间的友情与交往，几百年了仍让我们挂在嘴边。倒是如今的文学，追求鸿篇巨制，展现时代风云，即使是非叙事为主的诗歌，也总是忧患连连，苦大仇深，恨不能在汉字的排列组合中将一个时代写尽;或者承担使命，为一个群体代言。作家的情感，总是游离在大众之外。当代文学，并非不好，但就打动人心，温暖人性来说，实在与古人差远了。
当代作家，只有已经仙逝了的汪曾祺先生，颇有古风，他的小说和散文，看似篇幅短，题材小，却有直指人心的力量，能够让人记住，过目不忘。
【那些有温度的文字】如今的文学家们说了很多谎言，但在时间的阳光之下，许多理论都冰释了。幸好人类的记忆不会欺骗我们，在漫长的文学史上，能够进入人类记忆的，多是那些真诚、轻松、随和、有温度的文字。它们不是板着脸孔教训别人的师爷，它们是我们的朋友，它们时时同我们一起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