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和茶的姻缘

食物和人一样,也是讲缘分来搭配的 。比如一碟椒丝腐乳通菜,就是通菜里掺入了辣椒丝和腐乳,通菜是主角,辣椒和腐乳是配角,这三样本是天涯海角,谁跟谁都互不认识,怪就怪在它们在武火下竟能结合出那么一种味道 。有好事者将主角换了,以菠菜取代,结果败了胃口,多试一些时日,又发现,菠菜与通街都有得卖的罐头豆豉鲮鱼反而合得来 。到马来西亚的时候,有缘吃上了当地名食“肉骨茶”,那滋味,犹如一场异国恋情,稍纵即逝却经年难忘 。那天是吃早餐,一人一碗酱油色的浓汤,再配一小碗饭,导游解释,用汤送饭 。有的人就将饭倾入汤内,混成一碗茶泡饭 。我怕冲了汤味,宁愿先喝少许汤,再用汤中已经煲至绵软的排骨送饭 。那酱色的茶汤真是精彩,精彩在味道的千回百转,如果拿《红楼梦》来形容,它的初味是妙玉,再过一阵就被谁偷梁换柱,转了个味儿,尤三姐来了,浓时又像薛宝钗,淡时回复到林黛玉,让你疑幻疑真 。水做的骨肉,好滋味!裹夹着排骨的,是一股浓烈的药香,甘和醇厚 。桌上开始有人猜:一定有当归;第二个说,有龙眼肉;第三个说,一定有花椒和甘草;最平庸的就说,有排骨和蒜头 。导游说还有还有,往下猜吧 。我咀嚼再三,茫然了:这可能是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再加上前世今生汇聚的一种食物情缘,已经交融到彼此难分的地步了 。【肉骨和茶的姻缘】这肉骨茶就是肉骨加上药茶,主料其实非常单纯,就是肉排 。茶的配料则非常复杂,当归、党参、杞子、川芎、淮山、圆肉、桂皮、八角、花椒、黑枣、甘草、胡椒,当单纯遇上复杂,有了大的反差,就有接下来的故事了 。肉排要出一出水,以保证它与生俱来的单纯性,然后与复杂的中药一起,齐齐堕入爱河,再配上整粒的蒜头,催化生情,经历一小时左右如火如荼的情海煎熬,生死考验,事成了,它们浓稠得你我不分,肉排的骨头里都有了药茶的浓香,那阵子,爱情熟了 。加入适量的生抽,就可以登场热卖 。有当归,这道名食就变得很滋补,很女人了 。席间也有人说,肉骨茶最初是由潮州人发明的,它与源远流长的中国古代食补食疗文化有关,东南亚一带的华侨中,就数潮州人最多 。嗜爱美食之人最痛恨药膳,一般的药膳非药非膳,会在功能的胜利中糟蹋了各自的本味 。幸好,肉骨茶却是药膳里的佼佼者,它那种冒险的搭配,有如大红大紫,猛烈冲撞,险象环生,最终却侥幸成功,是可以归入美味的少数药膳之一 。去年秋天,体育东路某食街开张不久,朋友约我去试试味道 。大厅气派堂皇装修典雅,每一张桌子都有一盏罩灯垂下,凭空捏造一种浪漫氛围,安慰着你进入自说自话的境地 。一看餐牌上有肉骨茶,我就点了这道菜,静静地等着,肉骨茶端上来的时候,我犹见故人,可惜,第一眼已经失望:汤的颜色淡了,好像没受什么煎熬(那还叫爱情吗);味也不对(互相猜疑,互不掺和),肉粗糙(本质已经不纯),骨无味(根本没有缘分) 。难道是更换了男女主角?更大的可能是换了导演,整部戏都不一样了 。以我的美食原则,对食物的忠诚度极低,本是海纳百川的宽大为怀 。我吃到的,实在是一盆没有缘分的东西,如果没有缘分,任你是怎样的武火文火,从中作梗,都是枉然 。人与美味,也是有缘分的,只是很浅很浅,今天相遇,明天已天各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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