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韦拉 裴钊:宇宙种族与食人主义

文 /裴钊
作为拉丁美洲现代建筑史研究者,经常有人问我一个问题:在这个领域做研究有什么意义?对于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很难提供一个标准答案。对于建筑和历史专业人士来说,研究的大部分意义已经在专业内部达成共识。在非专业人士看来,这些专业的回答更像是在说“黑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历史不应该离社会那么远,尤其是建筑,每个人每天都在看,都在用。正是对这个问题的质疑,让我意识到拉丁美洲现代建筑史的研究意义不会也不应该局限于专业领域,否则只会把原本鲜活的历史变成一本僵化狭隘的学科年鉴。本文试图将建筑史专业之外的历史加入到研究中,将建筑视为人类在地球上的居住实践,并在更广阔的时间空语境中进行观察,以帮助读者理解建筑是如何与人、人相关联的,以及建筑是如何与政治、人文、艺术相互作用的,这些关系和影响对现代生活仍有一定的启示。
本文以20世纪20年代前后的墨西哥和巴西为背景,试图通过“宇宙种族”和“食人主义”两种理念来分别探讨两国这一时期的社会变革、艺术运动、文化思潮和现代建筑之间的联系。之所以以墨西哥和巴西为例,是因为:一方面,两国在拉美文化和艺术运动方面成就卓然;另一方面,墨西哥是一个具有深厚印第安文化传统的位于北美的西语国家,巴西则是一个位于南美的原住民文化欠发达的葡语国家,两者既有相似性,又有差异性。
19世纪初,受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独立运动的启发,拉美国家逐渐摆脱殖民宗主国的控制,走向独立。然而,这场独立运动是由拉丁美洲的精英发起的,与底层人民关系不大。拉美国家虽然参照欧美国家建立了现代政治制度,但仍然延续了代表大农场主利益的寡头政治。国家与国家内部不同势力之间的纷争一直持续到1870年左右。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国际劳动分工深化,拉美国家被卷入世界经济体系,经济结构的变化亟须大量劳动力来推动资本的加速发展,拉美各国开始向世界各地移民敞开大门。这一时期,拉美城市化加速,人口剧增,伴随移民到来的还有欧洲的新思想和新技术,这些新变化也带来了新的冲突,跨入20世纪的拉美社会进入了一个思想、文化和艺术的“大混乱时期”。
这期间,拉美社会出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何团结各方。对于拉美各国政府来说,他们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缓解底层印度原住民、以大农场主为主的上层社会以及大量来自欧洲的新移民等不同阶层之间的矛盾,从而为工业化和现代化国家的建立奠定基础。在拉美知识分子眼中,历史思维和历史经验已经跟不上瞬息万变的现实,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依赖欧洲的投入,因为深陷战争泥潭的欧洲无法为拉美困境提供标准答案。拉美知识分子需要找到自己的路,找到一种各方都能接受的、有归属感的拉美精神,或者说是一种国家认同,从而在政府精英管理层和知识阶层之间达成文化共识。
事实上,这个问题是19世纪初期拉美社会有关“世界主义”和“本土主义”之争的一种延续。这里所说的“世界”并非指“国际”,而是特指彼时象征着“文明”的欧洲。拉美独立运动之后,“世界主义”主张曾在拉美盛行一时,但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对欧洲的效仿逐渐被认为是文化殖民的延续,很多拉美文化学者遂转向本土历史去寻找启示。这里的“本土”也不仅指前哥伦布时期的印第安文化,还包含了西班牙殖民时期的文化。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网络中,拉美政治精英和知识阶层在“世界”和“本土”之间往复,进行了各种尝试。然而,真正具有突破性的思想诞生于1920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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