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均 武 汉 遗 物( 二 )


二哥发病那会儿是去年12月20号,整个武汉都不知道这个病。我们全家也不知道隔离,和他接触的人里,二哥的女儿、女婿、还有我都被感染了。
他有点感冒,不停地打嗝。他在家呆了三天。后来,他不得不去癌症医院给妻子吃药。他顺便去看了我嫂子的主治医生,觉得这样可以省一点挂号费。
每次和他打电话,都感觉他说话越来越喘,我很着急,就从武昌到汉口去找他。主治医生先是把脉,说心脏不好,要住院。住院后,医生又说他感冒,有肺气肿,用的都是去火化痰的中药。我又问体温和血糖情况,结果都没有测过,说人太多测不过来。
二哥坐在床上,抓着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看病。我知道,他只是想省钱。他担心生病会花钱,没钱给我嫂子治病。2018年,妻子查出癌症晚期,医生说准备30万,至少活3年。本来二哥想换房子,卖了就实现了。他平时能存钱。这就是他的病一开始被推迟的原因。
31号转到协和医院,一路上女儿女婿搀着,他走路摇摇晃晃的,脚就像在地上拖着一样。挂了内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2楼,一到病房门口,还没坐下,医生就说情况太严重,要去急诊。急诊的医生立马给他上呼吸机,直接下病危通知书,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有了氧气,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就像从地狱到天堂。
但那时候协和的医生也很迷茫,不知道二哥到底得了什么病。拍完CT,跟一周前做对比,肺全白了。医生怀疑是艾滋,私底下问我,他是不是生活不检点?我当时都懵了,后来做很多检查,结果都是阴性。
我挺开心的,说挺好的。医生说:“好什么?现在,只要一个指标是阳性,就可以开对药,但一切都是阴性,没有办法治愈。”
那几天,我的心就一会天上一会地下。一直以来,二哥就是我的靠山。我有事都找他商量,有他在心就很踏实。
小时候,父母帮不了我们。我大哥闹革命的时候总是往外面跑,我二哥跟我爸妈一样。我们要做的就是说他身上这件衣服不错,他会马上脱下来给我们。1968年,他去了农村,除了在地里干活,他还得捡土和建水坝。我们在长大,没有足够的食物吃,所以他把口粮存起来,带回家过年。当时他只有16岁。
二哥离开的时候68岁。他一辈子劳碌,从来就没有轻松过。
后来他被调到外地工作,工厂把水果送回来给我们。有时候,为了省下买火车票的钱,他去接一辆货运列车的车厢,如果不停车经过武汉就跳下火车。
早些年做服装生意从外地进货回来,货车经常大半夜才到,一般商户都请苦力卸货,二哥不愿意花这些钱,自己卸货。积蓄就是在那时候攒下来的。前几年服装城拆迁,好不容易停下来,我嫂子又得了癌症,他又开始卖房、筹钱、看病。
我想过留下一些遗物作为纪念,但除了照片,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得保留的东西。像我们看上什么东西,会买下来满足心愿,他从来不会,一旦贵了,他就不会买。
他的兴趣可能是唱歌。当他年轻的时候,他快乐地工作,他唱歌。后来舞厅兴起,他有很强的模仿能力。他在外面看完之后回来教我们,为我们跳舞。但他一生都忙于谋生。他再简单不过了。他的衣服和袜子都破了,只要他的食物能让他活着,他就没有在外面唱歌的习惯。
过去都是他在伺候别人,刚住进协和,他想小便,下不了床,我买来纸尿裤,但他觉得尿在床上,会麻烦别人。医生建议插尿管,他最初也不同意,说病危的人才做这些措施,但最后还是插上了。我很难受,明明一个星期前还好好的,怎么就变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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