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 我们又谈些闲天 , 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 , 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
又过了九日 , 是我们启程的日期 。 闰土早晨便到了 , 水生没有同来 , 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 。 我们终日很忙碌 , 再没有谈天的工夫 。 来客也不少 , 有送行的 , 有拿东西的 , 有送行兼拿东西的 。 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 , 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 , 已经一扫而空了 。
第三部分:离故乡
我们的船向前走 , 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 , 都装成了深黛颜色 , 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 , 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 , 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 ”
“可是 , 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 , 痴痴的想 。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 , 于是又提起闰土来 。 母亲说 , 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 , 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 , 本是每日必到的 , 前天伊在灰堆里 , 掏出十多个碗碟来 , 议论之后 , 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 , 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 , 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 , 自己很以为功 , 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 , 木盘上面有着栅栏 , 内盛食料 , 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 , 狗却不能 , 只能看着气死) , 飞也似的跑了 , 亏伊装着这么高低的小脚 , 竟跑得这样快 。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 , 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 。 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 , 将我隔成孤身 , 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 , 我本来十分清楚 , 现在却忽地模糊了 , 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
我躺着 , 听船底潺潺的水声 , 知道我在走我的路 。 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 , 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 , 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 。 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 , 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 , 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 , 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 , 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 。 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 , 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
我想到希望 , 忽然害怕起来了 。 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 , 我还暗地里笑他 , 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 , 什么时候都不忘却 。 现在我所谓希望 , 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 , 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
我在朦胧中 , 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 , 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 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 , 无所谓无的 。 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 , 走的人多了 , 也便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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