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谈何谓“张力”
作者：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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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力一词 ， 英文写作tension ， 原是物理学上的一个术语 ， 指同存于某一物体内分子间互相作用而又方向相反的一种牵引力 。如拉紧的绳子、拉满的弓或压紧的弹簧都存在着张力 。张力是物体内部存在的力的运动造成的一种紧张状态 。这一术语 ， 后来被许多领域移植用来说明各自领域内存在的相似的现象 。上个世纪30年代 ， 英美“新批评”学派把“张力”一词引入文学批评领域 ， 用“张力”一词来指谓文学作品内部各要素之间所形成的既彼此依存又相互冲突的关系 。在《诗的张力》（1938年）一文中 ， 阿伦·退特提出 ， 英文的“外延”一词为extension ， “内涵”一词为intension， “张力”一词为外延与内涵省掉了前缀ex或in的核心词tension ， 意即紧张关系 。退特认为 ， 张力就是语义学意义上的外延与内涵的协调 。深受新批评派影响的梵·奥康纳在1943年把张力扩大到文学的全部因素之中 ， 认为文学是各种矛盾的统一体 。文艺中的张力 ， 在本质上包括了一切存在对立、但彼此之间有联系的事物 ， 张力在这些事物之间存在着 ， 并且发挥着作用 。什么是有张力的作品？举例说明 ， 比如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 ，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 独钓寒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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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写于柳宗元被贬永州之后 ， “江雪”指湘江雪景 。一二句以高度概括的艺术手法 ， 用“千山”、“万水”渲染了天广地远、万物肃杀的意境氛围 ， 一幅荒广无垠、大雪恣肆、寒风彻骨、天寒地冻的冬雪图跃然纸上 ， 而自然风雪 ， 正是政治风雪的象征 ， 曲折含蓄地点出了作者的政治处境：风雪交加 ， 无所依傍 ， 此景此境 ， 人何以堪？三四句落到了一叶小舟 ， 一蓑一笠一老翁 ， 在水天不分、上下苍茫一片的“寒江雪”的最深处 ， 渔翁雪中垂钓、兀傲风雪 ， 俯仰凭吊古今历史长河 ， 天地之间凛然不可屈折 ， 其人格力量与精神气象已横扫一切 ， 凌越一切 。精雕细琢和极度的夸张概括 ， 错综地统一在一首诗里 ， 是这首山水小诗独有的艺术特色 。没有一二句“千”、“万”两字 ， 三四句“孤”、“独”两字也就平淡无奇 ， 没有什么感染力了 。全诗构思精严 ， 以“江雪”为题 ， 以“江雪”作结 ， 以“千”、“万”、“孤”、“独”统领布局 ， 于峻峭掩映千回百折中拓开新境 ， 于平淡的叙述中蕴含着浓重挚烈的情感 ， 体现了柳宗元诗一贯“外枯而中膏 ， 似淡而实美”的风格 。这首诗显然不是在写雪、在绘景 ， 而是在言志 ， 在诉说自己的精神境遇 。以动衬其静 ， 以大衬其小 ， 以广阔衬孤独 ， 以绝灭衬生机 ， 内聚和外扩二律背反的张力 ， 赋予了这首诗醇厚的意味 ， 赋予了《江雪》风骨与力道 。
【谈一谈何谓“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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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力——向内的力和向外的力的较量和拉扯 。在这个意义上 ， 我觉得民国是一个张力十足的时代 。曾经弥漫于大地、渗透于民间的中国传统文化 ， 剧烈收缩、挣扎 ， 犹如困兽 。这个过程异常痛苦 ， 但中国传统文化并未因此消散 。中国文化在转型期的激烈碰撞中 ， 也释放出了巨大的热量 ， 迎向时代残酷的洗礼 ， 同时也埋下涅槃重生的希望 。在这个意义上 ， 我觉得鲁迅是一个张力十足的人 。鲁迅文章之所以不易读懂 ， 在于他文章的张力 ， 是人格的张力 ， 他写作的维度 ， 是人格的维度 。鲁迅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 时而激愤 ， 时而好玩；时而深刻 ， 时而游戏；即四处挑衅 ， 又随时自嘲；突然猛烈批判 ， 忽而话又说回来 。鲁迅文章 ， 就是这样的在玩自己人格的维度与张力 。在鲁迅的精神世界中 ， 多种因素交叉 ， 多种可能纠葛 ， 思维复杂化、线团化 ， 思辨得以最大程度的展开与突进 。忽儿淳厚沉郁 ， 忽儿辛辣顽皮 ， 忽儿平实郑重 ， 忽儿苍老精辟 ， 忽儿温润出神 ， 忽儿绝望虚空 ， 这些层次与变化 ， 几乎隐在他各时期的文字中 ， 尤其是他的序、跋、题记、后记中 ， 以上那些反差极大的品质 ， 出人意料地杂糅在一起 ， 难分难解 。这就是鲁迅为什么远远高于他的五四同志们 ， 为什么至今没有人能够企及他、掩盖他、超越他的原因 。因为 ， 鲁迅的身体里 ， 蕴藏着寻常人不能及的、激射的张力 。生活的大起大落 ， 跌宕起伏 ， 那些看似“挫败”的事件 ， 其实是让人生充满戏剧张力的安排吧？有魅力的时代 ， 有魅力的人物 ， 有魅力的作品 ， 都在矛盾交错之中具有无法消除的一种紧张力 。我想 ， 张力是人类的永恒困境以及对困境的永恒超越 ， 张力象征了人类在无意义的物质世界留下自己的足迹 ， 创造出不同于物质世界的东西 ， 这就是意义 ， 也是人类生存的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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