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不出父亲的十七岁( 三 )


祖父漫长的一生 , 都与怒火为伍 。
#2 祖母的乳房像两条去皮的冬瓜
祖母在园子里忙碌 。撅着生养了七个儿子的屁股 。
园子里长满了比祖母还要高的苎麻 。苎麻宽大的叶子连缀在一起 , 叶子上让人发痒的绒毛连缀在一起 。祖母手持刃口雪亮的镰刀 , 把苎麻灰色的皮剥下来 , 抽成柔软的细丝 , 晒干 , 绾成一团 , 放到针线篮里 。总有要用的时候 。
很久很久以前 , 祖母应该拥有一架纺车 。
园子北边生长着一棵并不存在的石榴树 。它在五月吐出火焰般的花朵 , 在十月结出碗口大的石榴 。我们从未见过那么大个儿的石榴 。饱满多汁的石榴籽 , 沿着记忆的绳索 , 在父亲的唇齿之间爆裂 。时间酿成的甜酒 , 在他的舌尖弥漫 。
向我们描述这一切时 , 父亲下巴上爬满一圈胡须的脸 , 笼罩于往事的光晕之中 。他瘦削的日后将在一个雨天摔碎的下巴 , 像是从往事里浮出来的一块岩石 。
我想象不出父亲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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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悬崖上生有一丛波斯菊 。村子里唯一的一丛 。镇子上唯一的一丛 。我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过 。到时间了 , 它就在悬崖上燃烧起来 。我猜 , 它褐色的茎秆里面 , 藏着一面流动的时间之钟 。不然 , 它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开花呢?它为什么不是三月开花 , 而选择了九月?我远远地望着它 , 就像望着一个用九种颜色的花瓣精心编织的梦幻 。
我被禁止靠近 。我的手 , 总是不由自主地伸向它 。
离波斯菊不远的地方 , 还有一丛结香 。我们不这样叫 。我们称它们为梦花树 。它们总是先开花 , 然后才长出密不透风、柔软而又脆弱的绿叶 。它们手指粗的枝条韧性十足 。用枝条绾一个结 , 同时许一个愿 , 便可以梦想成真 。祖母说 。
一年秋天 , 祖父送给了我一株梦花树 。我把它栽到花园里 。第二年春天 , 它就开花了 。现在 , 它还在开花 。它从未忘记这件事情 。而我早已忘记当初许了一个什么愿 。
祖母还在园子里忙碌 。撅着生养了七个儿子的屁股 。
她有时会跟种在园子里的苎麻说话 , 也会跟其他什么植物说话 。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 。祖母总喜欢喃喃自语 。天底下所有的祖母好像都喜欢喃喃自语 。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们爬满皱纹的口腔嚅动着 , 爬满死皮的嘴唇喃喃翕动着 。像是念经 。
可祖母并不信佛 。她只是在咒骂他人时 , 才会频频提到菩萨 。有一天 , 她一边在园子里握着锄头干活 , 一边以一种奇怪的唱腔高声歌唱:天上的大菩萨耶 , 天上的小菩萨耶……我和哥哥在山上放羊 , 竖着耳朵 , 辨认出了从祖母口中溜出来的咒语 。她是在咒骂我们 。
我们被突然而至的恐惧驱赶到更远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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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入口处悬着一条弧形绳索 , 上面晾着好多条床单 。鹅黄色床单 , 亚麻色床单 , 青花色床单 , 竖条纹床单……祖母中午晾上去的 。她一个上午都蹲在溪边 , 握着一只棒槌 , 啪啪啪地捶打浸水的床单 。现在 , 它们在风中鼓荡 , 像是要挣脱绳索 , 载着村子飞起来 。村子里奔跑着肥皂的清香 。村子被一条条床单覆盖 。
那个时候 , 祖母和祖父还住在祖宅里 , 没有结婚的叔叔们也跟他们住在一起 。那几间房子 , 又黑又小 。窗子是六边形的木格窗 。窗子下边的石块上雕刻着牡丹花 。那些雍容华贵的花朵永不凋谢 。窗户后边是一个天井 。下雨的时候 , 所有的雨水都汇集到天井里 。“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们这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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