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不出父亲的十七岁( 七 )


我和父亲干活的时候 , 谁也不说话 。只有油菜籽在口袋里沙沙作响 。只有星星在我们头顶沙沙作响 。我们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我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 。像沉重的暮色一样僵硬 。像暮色中群山的轮廓一样僵硬 。谁也不想说第一句话 。
父亲带着我去村子里的作坊“打油” 。油菜籽在父亲的背上沙沙作响 。石子在我的脚下沙沙作响 。阔叶林带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还有看不见的东西 , 在我的心底沙沙作响 。我们穿过一片长满丛树的山冈 , 穿过空旷的村委会广场 , 穿过大半个村子来到作坊 。
菜籽饼热烘烘的香气 , 四处游荡 。
还轮不到我们 。我们像鸟儿一样收拢翅膀躲进巨大的树冠里 。我们张开嘴巴 , 大口呼吸 。好像我们刚刚在来作坊的途中 , 忘记了呼吸 。父亲的肚子一起一伏 。烈日炙烤着村子 。宽大的树叶镶着金边 , 变得透明 , 黑色的叶脉跟父亲手臂上的毛细血管一样纤毫毕现 。我的凉鞋发烫 。坚硬的皮质材料软乎乎地贴着我的脚 。
我不想穿鞋 。我想打赤脚行走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
我想象不出父亲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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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会感染真菌 。”父亲以前总是这样告诫我们 。他以这样的口吻说话的时候 , 总是会有一两粒火星从他的嘴角迸出来 。我们不敢反对 , 只有接受的份儿 。
我们大口呼吸的时候 , 一位头戴草帽的农妇 , 挽着一只篮子 , 从白色的烈日下向作坊走来 。可能是作坊主的妻子 。她一边像村子里其他农妇那样漫不经心地行走 , 一边往嘴里喂着一颗红色的果子 , 偶尔有鲜红的汁液从她的嘴角淌下来 。
我从未见过那种果子 。我盯着她宽大而粗糙的手 , 看着它怎样把那颗陌生的果子送进嘴巴 。我盯着她的嘴巴 , 看着它怎样咬下一块多汁的果肉 。我偷偷地吞咽了好几次口水 , 可是我想象不出那种果子的味道 。也许是苹果的味道 。
父亲也不认识那种果子 。因为他的目光里也流露出好奇 。而且他的好奇一点也不比我的少 。至少农妇经过我们身旁时 , 我没有张开嘴巴向她询问 。
这是什么果子?父亲伸长好奇的脖子 , 问那位中年农妇 。
西红柿 。中年农妇把最后一口果子喂进嘴里 。她布满细小皱纹的口腔嚅动着 。
这个烈日炎炎的夏日中午 , 我们认识了西红柿 , 并幸运地得到了一把种子 。
父亲把种子小心翼翼地包在香烟盒内侧的锡纸里 , 然后把锡纸揣在裤兜里 。他行走的时候 , 裤兜里沙沙作响 。
我紧盯着父亲的裤兜 。我担心种子会溜出来 。
第二年夏天 , 我们种的西红柿丰收了 。结实的果子 , 又圆又大又红 , 压弯灰绿色枝头 。收获的时候 , 有的果子还裂开了皮 , 绽出鲜红的果肉 。父亲把第一轮收获的七八个又圆又大又红的果子 , 陈列在厨房 , 像展品 。它们在一张简易餐桌上继续成熟 。没有人时 , 它们在餐桌上跳舞 。也许是墨西哥舞 , 也许是西班牙舞 。
据说是从墨西哥引进过来的 。也有人说是西班牙 。那个农妇曾这样对我们说 。
母亲计划在晚餐时用白砂糖拌上两个墨西哥西红柿 , 或西班牙西红柿 。剩下的 , 明天再吃 。我们希望一日三餐都能吃上西红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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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还没有开始准备晚餐 , 堂伯父和他的女儿来访 。我们的一切计划被迫中止 。这就是鄂西人的待客之道 。我们不能慢待客人 。父亲兴高采烈地把他们带进厨房 , 参观我们刚刚收获的西红柿 。堂妹得到了最大最圆最红的那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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